一走心就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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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闹,百度释义:借医疗纠纷非法获利的第三方。
赵启平从业这么些年,总算也让他遇上一回。
然而这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这件事原本是不干赵启平的关系的,但是问题就出在赵医生对医院和事业的责任感以及路见不平的古道热肠上。
输液室门口密密麻麻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看病的取药的输液的看热闹的。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人声鼎沸你一言我一语,将整条走廊堵得水泄不通。
赵启平勉力拦着面前三个人,护着身后注射室的小护士。
小护士是一年前刚毕业的学生,圆脸盘的姑娘,正在实习期,为人特别仗义。当初确定能在医院做实习的时候,高兴地跟捡了个大便宜似的。眼下,她趴在同事怀里,帽子被人扯掉了,眼角被抓出一条血红的痕迹,正捂着脸泣不成声。
赵启平后来才知道,这伙人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只不过上一次不在六院,且没闹这么大,值班护士就掏钱摆平了。钱数也不算很大,当时就没在医院掀起什么风浪。大约是上次尝到了甜头,且瞧见六院有新来的实习护士,他们就故技重施了。
面前的三个人两男一女,正竭力企图越过赵启平揪扯住他身后的小护士。
“请您冷静一下!”赵启平拔高了声音。
他身前身后都是人,何况前面三个人都推推搡搡毫无分寸,要站稳尚且有些艰难。
“冷静什么!我有什么需要冷静的!”为首的女人烫着一头精细的卷发,她音调高昂,像一把尖利的锥子,“大家来给评评理!我不过是门诊输液,也不是第一回了,加一个床位就要收我40!这还有天理么?有天理么?昨天是我没空和你们理论,今天我老公和我一起来了,你们给我把话说清楚!说不清楚我们就上派出所!总之这事没完!”
一句话的功夫,周围的人好像就从旁观者变成了参与者,三三两两议论起来。
还有几个人对着赵启平指指点点:“大夫,你们做的不对就要给人家道歉啊!”
赵启平耳边吵吵嚷嚷的,被推搡地心中恼火,此刻却依旧压下心性尽量大声地解释道:“这件事情的全过程目前还不了解不明朗,请各位先不要急。医院的工作人员都是照章办事的,我相信她不会随意乱收费。大家先散了吧,院方一定会好好调查这件事,尽快给大家一个交代!”
他语气诚恳,神色庄重,再加上本身就生得端正俊朗。虽然话里话外依旧带着几分私心偏向医院,但大致在理,倒也不会让人心生抵触。
“不行!”三人中的最高的男性皱了皱眉,“你是医院的大夫,说这种话就是为了息事宁人!你现在不给我们家属一个满意的交代,我们就不走!”
“对,就不走。”另一个男性也应和道。
他二人面相不善且膀大腰圆,看起来是一言不合就会拳脚相向的模样。
赵启平自从学校里出来,在医院开展临床工作至今,对他自己的职业可谓非常尊敬。这让他无法对这种事情作壁上观,却又为卷入其中感到焦虑。
心脏一下接一下有力地撞击胸腔,赵启平强迫自己深呼吸,尽量平静地开口问:“请问你们两位和这位女士是什么关系?”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
“她丈夫。”“她老公。”
赵启平一怔,心头微松。他挑起眉,“您二位都是这位女士的丈夫?”
人群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闹事的三个人。
“你不要混淆视听!”其中一名寸头男子当先咬着牙道。
“如果你们与这位女士并不熟识或者非亲非故,我有理由怀疑,你们是由这位女士请来的医闹。根据我国刑法修正案,‘聚众扰乱社会秩序,情节严重,致使工作、生产、营业和教学、科研、医疗无法进行,造成严重损失的’,院方有理由也有资格起诉你们进行民事赔偿和担负刑事责任。”
赵启平整了整领带,一字一顿地道。
带头的女人当下脸就涨的通红,她不自然地拨动着耳畔的碎发,颇为不满地回头瞪了一眼两个同样面红耳赤的男人。
“别听他胡说!”寸头的男人咬牙切齿地看向赵启平,伸手想要揪住赵启平的衣领,“小白脸!”
赵医生的虚荣心向来非同小可,好在他本身也足够出类拔萃,能在满足自己虚荣心的同时,维持着他彬彬有礼的表象。在自己工作的医院被这样无礼地攻击,赵启平气度再好也不免脸色青白。
“诶,你不要骂人啊。”围观的人开始对闹事一行人指指点点。
“请你好好说话。”赵启平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侧身退开半步,避开了那只伸过来的手,“否则我现在就报警了。”
越是紧要关头越不能急,赵启平紧紧握拳,只觉得掌心被指甲刺得生疼。
“说话,我说话怎么了!”眼看围观者的天平也倒向赵启平,寸头男子越发急躁起来,“我不仅骂你我还要打你呢!”
眼见那一拳打下来的时候,赵启平身后都是人,避之不及,于是心想,如此一来对方就更不占理了,皮肉之痛全当苦肉计吧。
没想到半路挤出个人,一语不发挡在了他前面。
来人没一点退让,结结实实替他挨了一下。
赵启平只觉得眼前的人有些踉跄地退了半步,他抬手下意识扶住对方的肩膀,嗅觉先视觉一步认出了对方。
“谭……”赵启平怔怔地喃喃出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谭宗明回头,一手自人群中不着痕迹地寻到赵启平的手,握紧了轻轻捏了捏。
赵启平的心狠狠跳了一下。
“没事吧?”谭宗明问。
他鼻子微酸,上唇觉得有些温热的液体,就猜到大致是流血了。他一边问,一边伸出另一只手将上唇处的血迹揩干净。
赵启平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上唇处的那一片残留的红色,停留一秒,又挪到他指腹上一片黏腻的血痕上。
“启平?”谭宗明不禁皱了皱眉,又捏了捏赵启平的手。
赵启平忽然就瞪大了眼睛,谭宗明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瞳孔在瞬间缩小。
“你TM打人!”
赵启平嘶吼出声,直接越过谭宗明冲了上去。
谭宗明被惊得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他两手下意识地伸出,正好将赵启平拦腰抱个满怀。他费力地抱紧赵启平的腰,只觉得怀里的人疯狂地挣扎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打人的人原本已经被人拉住了,眼下瞧见赵启平往上冲,又不依不饶地叫喊起来,声音在医院大厅里回荡。
“医生要打人了!医生打人了!”
“启平!启平!”谭宗明的嘴唇贴着赵启平的后颈,一遍一遍地重复他的名字。
白大褂褶皱地卷起,领带歪斜着挂在领口,刚才风度翩翩文质彬彬的赵医生顷刻间烟消云散,可眼下这一个眼睛发红面目狰狞的赵医生,却简直叫谭宗明心动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谭宗明抱着他,觉得就像是捧着一颗跳动的,新生的心脏。
——最初热烈的好奇心里,爱和欲情,一切都押上了,其后,爱情要么埋没到精神中,要么向其他肉体轻轻滑去,除此以外没别的。(注①)
谭宗民无法否认,他最初被赵启平所吸引,是因为对方漂亮的眼睛。
他就那样坐在喧嚣斑驳的酒吧里,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侧脸和带着点疲惫的眼神是多么好看。
他像一颗完全封闭自己的卵,却吸引了谭宗明全部的注意力。
而时至今日,蛋壳碎裂,黏腻的液体里,竟然孵生出的是一颗小小的心脏。
它在谭宗明臂弯里跳动,脆弱,却美得令人心旌摇曳。
“启平,启平。”谭宗明贴着赵启平的耳畔不断轻声唤道。
“你放开我!”赵启平只觉得血液涌上头,眼前发黑。他用力掰扯着谭宗明的胳膊,眼睛睁得滚圆,呼吸粗重,喉咙都是莫名的血腥味,“他打你!他们竟然——”
“嘘——”谭宗明哑口无言,只能用最简单的方式企图让对方,和自己,一起平静下来。心脏剧烈地收缩,他甚至觉得似乎他的心脏因为四处冲撞的强烈感情下一秒就要炸裂了。
尽量努力安抚着赵启平,他一手紧紧揽着赵启平的腰,一手环上赵启平的肩膀,低声在赵启平耳际安抚道,“冷静,冷静……我之前已经报警了,你再稍微,稍微等一下,好不好……”
体温通过薄薄的衣料交换,像一纸暗香浮动的缠绵曲。
怀里挣扎的幅度略微变小了一些,谭宗明有些心疼地紧了紧放在赵启平腰间的手臂,示意他不要急躁。
大约十分钟后,警方赶到了现场。
站在院长办公室里,赵启平盯着白大褂袖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两点落雪红梅似的血迹,低着头心不在焉地一语不发。
“赵医生,你也是副主任医师了,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呢!”院长眉头拧在一起,用食指直接用力敲了敲办公桌的桌面。
“他打人。”赵启平的目光依旧落在那两滴已经渗入衣料里的血迹,淡淡地答道。
“他打人是他打人,你也不能动手啊!”院长微微拔高了音调,“你知道这对我们医院的形象会造成多大的损失么?就算在理也会被人说成仗势欺人!”
“他先动手的。”赵启平顿了顿。
“我不管谁先动手,但是我必须得说,这件事情你处理地相当不好。”院长揉了揉太阳穴,“赵医生,我本来对你抱有很大的期望,但我现在不得不说,我对你很失望。”
赵启平沉默地站在原地,低垂着眉眼,看不出一点表情。
“这个月的奖金扣除。”院长不满道,“被打的那个是你朋友?”
赵启平终于动了动。
他的嘴角不自然地微微抽搐。
“恩。”
院长叹了口气,“你出去吧,要好好感谢你朋友。”
“院长。”
赵启平忽然开口道。
“注射室那个女孩……”
院长诧异地扬起眉,“她是你女朋友?”
赵启平摇摇头,“不是。”
院长深深打量了他一眼,垂下头拾起钢笔,言简意赅道:“她实习期快结束了。”语调平平。
赵启平的睫毛颤了颤。
“你出去吧,今天早点下班回家休息。”院长道,钢笔在文件上重重点下一个句号,“好好反省一下,下回不要再出这种问题了。”
赵启平静立了几秒。
“我出去了。”
谭宗明坐在空空如也的职工休息室里,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动着赵启平桌面上摊开的纸页。
那一拳挨得不重,谭宗明谢绝了要帮他止血清理的护士。
他用右手食指和拇指缓缓摩挲着自己有些火辣痛感的鼻梁,自嘲地心想这么大年纪了没想到一而再再而三为个人轰轰烈烈潇潇洒洒了一把。
赵启平打开办公室门进来时,就瞧见谭宗明嘴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浅笑。
年近不惑的男人嘴角带着熟悉的弧度,波澜不惊似的。看到赵启平,他眼睛里浮上暖意。唯独鼻梁上一片红,衬着那张温和俊朗的脸有些凄惨。
谭宗明见他进来,便放下了摩挲鼻梁的手,开口沉声道:“回来啦?”
赵启平慢慢地关上门,木讷地走近几步,在谭宗明面前站定。
他伸出一只手,修长的手指落在谭宗明的两眼之间,从鼻梁一直到鼻翼仔细抚摸。
鼻梁上有一个小小的月牙形伤口,兴许是打人者对方手指上有戒指一类的饰物的缘故。创面鲜红,血珠在其上凝结成一个饱满的弧度,表面坚硬,实则像一弯弦月。
“你怎么那么傻。”赵启平低垂着眉眼道,他的指腹轻轻的按揉着谭宗明的鼻梁,“痛吧?”
光影落在赵启平眉眼下的半边卧蚕上,像是一颗饱含深情的热泪。
谭宗明忍不住捉住他那只手在自己鼻梁上逡巡的手,牢牢在掌心包好,“是有那么点痛。”
赵启平冷哼了一声,将手抽出来,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一袋没拆开过的医用棉签,左手握着一瓶碘伏,走回来在谭宗明面前站定。
“坐好了。”赵启平道。
谭宗明忙乖乖挺直背脊,将两手放在大腿上,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赵启平,俨然一副幼儿园小孩子等老师说放学的模样。
赵启平将棉签探进碘伏瓶子里,侧头看了一眼谭宗明乖巧坐着的样子,就见他眼睛里的温柔满得都要溢出来了。
赵启平看得心头一阵滚烫。他抿着嘴,不露声色地转身,“可能有点疼,忍一下。”
谭宗明眨了眨眼,语气纵容得几乎叫赵启平眼眶发热。
“没事。”
棉签落在鼻梁上,一点凉。
赵启平微微俯下身,目光落在伤口附近,神色相当认真,“伤口不大,注意别沾水。洗澡前用创可贴贴一下。”棉签划过结了血痂的创面正当中,赵启平不自禁地屏住呼吸。
棉签接触到的地方光滑而坚硬。
小小的血痂凸起小小的弧度。
赵启平挪开目光,看向近在咫尺的谭宗明。
谭宗明还是看着他,眼神带着三分笑意。
“傻笑什么。”赵启平轻斥了一句,一时满心酸楚。
“没什么。”谭宗明眨了眨眼,“赵医生,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赵启平将手里的棉签丢进垃圾桶,“过几天结痂了不要抓,避免阳光直射,会导致色素沉淀。”
“不要紧。”谭宗明抓住他的手,食指缓慢地摩挲着赵启平掌心,浅笑,“没事的。”
赵启平抽出手,低垂的睫毛微微颤动:“你就逞强吧。明早起来就青了,看你怎么出门。”
谭宗明笑了笑,弯曲的眼在眼角浅出细细的纹路,一丝一缕勾缠着赵启平的心绪。他顺着赵启平的话低声道:“那就不出门了。”
“真傻。”赵启平看着他,慢慢抿了抿嘴,“打了我算工伤,打了你——”
“算情伤。”谭宗明忙接道,微微扬起嘴角,哄人似的补充道,“为情而伤。”
赵启平想打他。
又想狠狠吻他。
“闭嘴。”赵启平轻声喝道,他的手指顺着谭宗明的鼻尖滑下,落在了谭宗明的嘴唇上。
不知怎么的,谭宗明就觉察出赵启平有几分委屈。
“怎么了么?”谭宗明问。
赵启平看向谭宗明鼻梁上的伤口,又轻叹了一声。
“……真的好难啊……”
谭宗明知道,他想说的是,当医生好难啊。
他的手指微凉,像是在谭宗明唇上落下了一片轻柔的雪花。
谭宗明很想张开嘴用舌尖小心地尝一尝,是否同雪花一样冰凉沁甜,可是他又生怕张开嘴,热气触碰,那朵轻盈的雪花就会香消玉殒,消弭无踪。
脸上有细碎的触感,就像蝴蝶的触须。
那是赵启平的睫毛。
谭宗明屏住了呼吸。
赵启平的手捧着他的脸,谭宗明感受得到对方动作里的珍视和悸动。
因为他也同样悸动着。
如此贴近的距离下,谭宗明惊讶地发现,赵启平的虹膜是很深的褐色。
很美,天生带着多情,不笑则已,笑起来教人要生要死。
唇瓣贴合,唇纹摩挲,比起炽烈滚烫的爱欲,更像是一个绵长的承诺。
谭宗明伸出舌尖,小心地在赵启平唇角舔了舔。
好像尝到了雪花的味道。
“晚上去我家吧……”
恍惚间,谭宗明听道赵启平问道。
他伸手勾住了赵启平的后颈,将人拉得更低了些。
“……你说了算。”
————— tbc —————
注:①《禁色》三岛由纪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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