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草一川

不捧出肺腑怎知心头血犹热,既相逢不妨挑灯呵手照山河

【蔺靖】必入歧途(十一/完结)

六月的吴兴,风景独好。

其下临安、於潜两地擅产白果。每至六月初,至多不过望日,必有小贩走街串巷叫卖炒食的白果。

拇指肚大的果仁被包裹在薄薄一层白色浆皮里,一起入锅用椒盐炒制。表皮并不十分坚脆,硬纸似的,指甲盖一抠便能划出一条缝隙来,撕去外部,便露出其中金黄饱满的部分。

果仁炒得外表微硬内里软糯,舌尖抿一抿还能觉出股淡淡的清香。

前一日晚间吃了饭,两个人从城门口散步回来,恰巧碰见卖白果的。蔺晨便买了一把捧在手里,热乎乎的。他沿路边走边剥开,这一粒塞进自己嘴里,下一粒塞进萧景琰嘴里。

客栈还是当年那家客栈,只不过如今客栈老板却不是原来那一个,而是子承父业了。

进屋时天已经黑了,薄云飘在夜空里,只差两三盏孔明灯来点缀。

一手心白果壳放到桌上,萧景琰正要去掌灯,只听身后的人衣带生风,冷不防就被扛了起来。

“别点灯了……”黑灯瞎火,蔺晨摸索着往床边走,“……没一会又要灭。”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蔺晨又摸到桌边把灯点亮了。

毕竟美人如玉,没了光岂不什么都看不见了。

次日,晴空万里,日上中天,客栈院子里的歪脖柳树上,一只鸣蝉伏在翠绿的纸条上,抖了抖翅翼,开始煞有介事地震颤腹基处的鼓膜。

比起院中大亮的天光,房内却门窗紧闭。玫瑰松子糖并桂花糕等零食同前一日晚间吃剩的零零碎碎的白果壳摆了一桌子。

合拢的床帐动了动,伸出一只手来。

五指修长,手背上隐约可见淡淡青色静脉。这样一只手握住深红帐幔的画面,勾的人心内发痒。

手指握住床帘,像是想将其拉开,就见又一只手紧随其后伸出来,将先前一只牢牢包裹在手心里,扯回了帘帐内。

“……再躺会。”

萧景琰将腰上一只抖抖索索得寸进尺地往衣内探的手一把扯开来,撑着床褥坐起身。他坐起来的动作猛了些,多少觉得有点头晕目眩。

屋内昏暗,他散着发,长发顺着赤裸的半边蜜色的肩颈而下,披散在起了些褶皱的亵衣上。他抬起一只手将眼前的长发撩起,悉数拨到肩膀以后去。

蔺晨就侧身躺着,翘着腿,手肘枕着枕头,一动不动地瞧萧景琰。

他也是一身雪白的亵衣,长发散乱,侧卧着以手托腮,唇角带笑,乍一看如同一位顾盼多情的佳人,正半倚在床榻上。

萧景琰起初是有些不习惯蔺晨这般的,独寝十几年,现在忽然每夜身边多了个相对入眠的人,次日晨起睁眼,也必定瞧见一张笑得眯起眼的圆脸,两层下巴枕在枕头上。

因此,起初几日,萧景琰恍惚醒来,必定是得瞪圆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脸大半晌,才恍惚想起前因后果,然后不自在地转过身去,背对着蔺晨一大早就缠缠绵绵送过来的眼波。

那时候的萧景琰多好啊。

蔺晨心想。

人虽转过身去乖乖躺着,但脖颈耳尖微红,看起来可口的不得了。

哪像现在这一个。

“再不启程,何时能到句容。”萧景琰半坐在床边,眉头蹙紧,半分不留情面地打开他偷偷探过来的手,倾身勾过衣衫。

蔺晨卧在原处,摩挲着被打得微微发红的手背,抬头去瞧,便瞧见萧景琰盘着腿坐着,亵衣下后背蝴蝶骨凸起,腰线起伏有度。

昨夜红烛帐暖,正是这一段弧度映在光影里,光滑蜜白,触手柔韧,与掌心弧度相合,随着上下起伏一同摇曳生姿。肌肤相贴时,薄薄一层汗珠覆在其上,舌尖一尝,还带着丁点咸涩。

咂了咂嘴,蔺晨难免有些回味。

他坐起身,从后面环住萧景琰的腰腹,向自己紧了紧,一边俯身轻轻啄吻萧景琰的后颈。

“想洗头发……”萧景琰喃喃道,伸手去爬梳垂散的头发。蔺晨热乎乎的鼻息贴在皮肤上,六月里让人觉得黏腻。

蔺晨闻言便放开他,自己伸手捞了件衣服草草披上下床。

萧景琰见他穿了衣服便往屋外去,不禁一怔:“做什么去?”

“向店家讨盆水来。”蔺晨道。

待萧景琰穿好衣服,一开门便瞧见蔺晨正站在院子里,手里握着根杨柳枝刷牙。

门前廊下摆着不知从哪寻来的三个马扎,一个垫着只木盆。

“坐那等着。”蔺晨自院子里嘱咐道,嘴里含着杨柳枝,语音含混不清。

萧景琰便坐下来,自己探手试了试水温。

“得了。”蔺晨拾掇完毕走回来,将袖子卷到小臂衣衫,在最后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拍了拍萧景琰肩膀,“转过去,往后靠,肩膀抵着盆。”

后脑勺枕在木盆边缘,萧景琰费力地往上看,一张抿嘴笑着的圆脸便映入眼帘。蔺晨蹲坐在马扎上,微微低头,额前两绺头发正好垂到萧景琰嘴边上,带来一丁点麻痒。

手掌略略将尚在盆外的头发收拢了放进盆里,稍一用力让温水浸没,蔺晨用手掌舀了点水,沾湿萧景琰头顶。

随着头发服帖在头皮上,湿润温暖的触感叫萧景琰不自禁舒服地喟叹出声。

皂角水顺着指尖流淌没入发根,蔺晨小心地㧟掉顺着脖颈流下的水滴,两只手掌一并贴在萧景琰头皮,替他按压着几处头顶穴位。

萧景琰闭着眼,在温暖的日头和蔺晨的指法下熨帖地不想说话。

“你之前说的,帮我在京城立足,还算不算数啊?”蔺晨看他合着眼,睫毛落在眼睑上,阴影稀疏。凑近了看才发觉,从额头美人尖到下颌美人窝,萧景琰到当真一样没少。

萧景琰慢慢睁开眼,道:“……自然算数。”

蔺晨便笑笑,道:“我想在金陵置一处宅子,中庭种上一棵树。要开花的树。”

萧景琰想了想,道:“也好,种棵能结果的梨树。”

“等花开了,我就寻你来饮一杯薄酒。”蔺晨说着,继续道,“若是有临水的小榭就更好了。你喜欢金银花么?”

“喜欢。”

“那就在小榭附近种两株。清热解毒,等到春夏,藤蔓顺着柱子爬上去,开了花也好看。”

“再要一只小香炉。”萧景琰复又闭了眼,声音低沉而安逸,“我若得闲,就来寻你,冬天你我二人围着火盆坐在外面看雪景。”

“你前面的路还长。”蔺晨闻言,笑了笑,“等到你功垂千古了,再想这些琐碎不妨。”

萧景琰便猛地睁开眼,半支起身,回头看蔺晨。水滴顺着脖颈滚落衣内,蔺晨忙拿起干净布巾想替他擦了,却被萧景琰挡住,转而牢牢握住他的手心。

“蔺晨,这便是我所求,也是我愿天下百姓人人可得的。”

蔺晨对上他认认真真的神色,慢慢叹出一口气。

萧景琰向来如此,旁人避之不及的赤焰祸事,他偏要昂首扬眉奔赴,孤身穷途亦得荣光。而今指点天下之时,又无心杀伐功德,只求民乐国安。

“快些躺回来吧。”蔺晨道,“衣领都湿透了。”

萧景琰眨了眨眼,沾湿的衣服贴着肩背微凉。他重新枕着木盆边缘躺下,被蔺晨用指节敲了敲脑门。

“等会自己去把衣服换了。”蔺晨嘱咐道,低着头仔细替他淘澄头发。

“蔺晨。”萧景琰抿了抿嘴,“你当真要同我回金陵吗?”

“怎么着?”蔺晨挑了挑眉,“你后悔了?”

“不是。”萧景琰摇了摇头,“……我只是怕你——”

“过不惯?”蔺晨打断了他,微微一哂,“萧景琰,我只问你,你愿将我安置在金陵,可曾怕过你母妃阻拦,可曾做过最坏的打算?”

萧景琰半阖着眼,阳光将鼻翼的阴影投落脸颊,将他的轮廓映照得柔和,好似还不满而立似的。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蔺晨道,字字句句满是理所当然。

“人生不过须臾,浮世不过倏然。这条路,即便歧途,十三年前踏上来的时候,我便没想过后悔。”

这一串语句掷地有声,萧景琰却听得皱着眉笑起来。

“肉麻……我晓得了。”他轻声笑道,“水凉了。”

蔺晨便撇撇嘴垂下眼,将他的头发如同捞一盆粉丝似的捞出来沥干,用布巾包着,“你在这坐着,我再去打一盆来。”

萧景琰便瞧着他端着个盆,一路还哼着小曲,晃晃悠悠地顺着走廊而去,一拐弯就不见了。

胸口温热,萧景琰将手放在不断撞击着胸腔的物什之处。

几分癫,几分狷,恣肆引吭。

唯独誓念仍温热,流淌 。(注①)

————— end —————

上文戳这→  必入歧途(十)

收个尾。

注①:取自歌曲《必入歧途》

PS:番外?早就写了呀~写的比正文早好好好几个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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